在小时候的记忆里，母亲并不是一位慈母，而是一位性格暴躁对我们严厉有加的村妇。而每当往事变成一种回忆，我却感受到那是母亲的另一个世界珍藏着特有的慈爱。
那时候农村的每家每户都很穷，我们家更穷。因为在那物质十分匮乏的年代，一对夫妇要凭自己在生产队挣工分，要凭自己的双手拉扯四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长大，那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男孩多，自然口粮重。往往是村子里女孩多的家庭年终会有一些余粮，而我们家每到二三月间就青黄不接了。这就迫使母亲不得不抠着生活中的一些细小过日子。
记得有一次，我们正在吃早饭，年幼的妹妹喝包谷糁时，把碗放在小桌上，用筷子操起来吃，不大一会儿，几滴饭粒掉在桌面上。正在吃饭的母亲发现了，她的脸马上布满了乌云，大声呵斥着妹妹，咋把饭撒在桌子上了？你不吃了放下。吓得妹妹抽泣着忙用手把掉在桌面上的饭粒，捡起来送到口中。我们也吓得检查着自己。在严肃的气氛中，父亲马上乘机教育我们，喝饭要把碗端起来放到嘴边，然后吃，这样才不会掉到桌子上。吃完饭，碗壁内还有许多饭粒，你们要拧口馍，把饭粒缠净。父亲边说着边做着示范。
从此我们吃饭时便按照父亲教给我们的方法，一致终生养成了这个习惯。现在我住进小城吃早餐，每当看到城里人喝稀饭时，把碗放在桌面上用勺子高雅地舀着喝，而我却总是把碗端到嘴边喝着，总感觉自己有些另类，有些不好意思，但想起自己这个习惯的养成包含着多少生活的辛酸呀，便放弃了那份虚荣，释然了许多。当然，我不会拧口馍缠碗的，那种难登大雅之堂的习惯随着岁月的流逝，我们早已摈弃了。
还记得那年年前，我和父亲用架子车拉着两口袋包谷，去村子里的一户人家换回了一口袋小麦。磨成面后，母亲蒸好年馍准备给亲戚拜年。要知道，在那个年代，我们特别喜欢给亲戚拜年，不为什么，就是为了在亲戚家能吃几个白面馍，吃上几片肉。过了正月初六，年拜完了，我们再也吃不上那白生生的麦面馍。
正月初八那天，父母给村子里为孩子完灯的一家帮忙，我们姊妹几个在家玩耍。这时，妹妹发现了母亲藏在缸里的几个白面馍，就拿出一个，高兴地叫道，你们看，这是啥？当那个白面馍呈现在我们面前时，大家的眼前发着亮光，味蕾的美好记忆让我们不由舔起了嘴唇。于是，我们犹豫了片刻后，便把那个鱼形的白面馍分成了几块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。吃完后，还带着几份留恋地把嘴唇舔了再舔，仿佛在努力地回味着那一点白面馍的香味。
初九这天傍晚，我们正在院子里玩，只听到母亲在屋子歇斯底里喊道，你们都进来！声音仿佛要冲破那件破烂的小屋。大家本来就十分惧怕母亲，听到这声严厉的叫声，一个个低着头，心里忐忑地走进屋子。谁把缸里的“嘴巴”（为亲戚家孩子完灯特意蒸的一种鱼形的馍）吃了？母亲的脸上明显写着愤怒和威严。当我们口口吞吞地承认了时，她顺手拿起案板上的擀面杖，铁青着脸嘴里边说着，我让你们馋，我让你们嘴馋，边朝着我们的脊背奋力地打去。我们哭着，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，只是流着泪哭着。不过，我们发现母亲也在一边抹着眼泪。
当天晚上，母亲只好和好酵面，放在火炕的火眼头，第二天又蒸了一个“嘴巴”馍。
男孩多了，穿衣费穿鞋更费。妹妹一年穿一双鞋，而我们几个月一双鞋便穿得露出了大拇指。夜晚，母亲严厉责怪着我们，一个个穿鞋费的跟驴驹一样，一天少疯癫。说完便用一小块布一针一针地补上。尽管补上的鞋尖难看得像一张猪嘴，我们谁都不情愿穿着它，但在当时的岁月，我们不穿它，又穿什么上学呢？
有一次放学后，天下着雨。我们只好趟着雨水回家。一进门，母亲发现我们的鞋子全部湿透了，她的脸色立即铁青起来，我看你们明天早晨穿啥？你们就不能把鞋子脱了提到手中，精脚片回来？说完，她让我们一个个把鞋脱下来，拧干水，又点燃一堆棉干，给我们在火边烤。第二天早晨，我们便穿着舒适的鞋上学去了。不过，从此每遇到雨天，我们便会脱掉鞋子提在手里，赤着脚从雨地里跑回家。
记得有一年夏天，弟弟爬到后院的枣树上打零枣吃，没想到裤子挂在了枣树的枝柯上，扯了一个口子。母亲发现后，又是一顿臭骂，吓得我们犹如秋天里的蝉，一个个默不作声。
在我们上学期间，母亲对我们的学习要求很严。每天晚上临睡前，总让我们读一会书，她在一旁做针线活。一盏昏暗的油灯下，我们反复地吟诵着早已背过的课文。这时，朗朗的读书声荡漾在火炕上，母亲的脸上写着满足和希望的笑意。
我一向学习很好，每次考试都名列班级前茅。有一次，我由于没认真学习，数学只考了70多分，母亲看到我拿回来的试卷后，愤怒地撕个粉碎，狠狠地臭骂了我一顿。从此，我的学习更加努力，考试更加认真，成绩也一直名列班级*一。
现在，每当我想起母亲那时对我们的严厉和苛刻，心里便有了更多的理解。在那个特定的年代，这种看似不近乎人情的严厉对一个母亲来说是多么的无奈和酸痛呀！
如今，想起母亲那时对我们的那份严厉，我才深切地感受到：在她的另一个心灵世界里，她在深深地疼爱着我们。她用她特有的生存方式，陪伴着我们一起走过那段艰苦的岁月；她用她特有的教育方式，哺育着我们从稚嫩的童年走向成熟，走向成功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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