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荷塘】十五年后回家

　　 一、离家
　　 2001年我和丈夫因生计所迫不得不外出谋生。
　　 一个春日的上午，我们坐在一辆小四轮上，车上还拉着两个大木箱、缝纫机、写字台等出门定郑州医院治疗癫痫费用需要多少居必备的物件，告别了我们这个名为墙头岭的村子。
　　 我们在这一排人家的很里面，小四轮一路开过邻居的门前，道别声和马达声扬着微尘飘向山野。一路开出村外弯弯曲曲的便道，开出积着浅水的河滩，与田野、树木、山峦匆匆别过，便上了车流如梭的公路。我们要到三十多里外一个叫故驿的村子暂居一段时间，丈夫已经找好了房子，他在那里的一个工厂打工。
　　 婆娑的绿叶随风摇曳着，扇出了我断断续续的泪水，我和丈夫就像被风吹着离开了故园。直到这一刻，我仍然想着我们还会回来的，洁净明亮的屋子里，淡绿色的组合柜、平柜、大沙发和床还安放在原处。我们结婚时的合影还挂在床头，我用金箔纸剪的蝴蝶还停在相框的四角。丈夫的朋友送我们的结婚的贺匾还挂在屋子的正面，梳妆镜和两盆塑料花还摆在平柜里，书和笔记本还在原处放着，衣柜里还挂着几件衣服。收拾行装时我留了这样留那样，想着我们回来还得用。
　　 我想我们还会回到这个向阳的小院，看太阳从东屋后面的平顶山后缓缓升起。我还会喜滋滋地从桔黄色的门里走出来，跟丈夫一起走在金黄色的的阳光里去果园摘苹果，回来将一袋袋一篮篮的苹果堆在北屋的大炕上。墙根的大瓮里盛满五谷的芳香，地上的箩筐里和篮子里盛满香喷喷的花椒和圆滚滚的核桃。我们看看因剥核桃皮染黑的手相视一笑，站起身来从咖啡色的老式木板门里走出来，看阳光照着北屋那白白的墙，墙上有美丽花影在轻柔摇动着。
　　 院里的五星苹果树和花椒树，窗前长得高高的各色牡丹花还会那么美丽，墙根五颜六色的秋菊花和凤仙花还会开满院落，牵牛花还会爬满院外的篱笆。院里虽然不再种西红柿和黄瓜，但丈夫又嫁接了一棵苹果树，几年后将果实累累。
　　 我还会坐在院里洗衣服，夕阳在树影后面看着我收拾挂晒的衣服，看着我在树下撕好豆角，将稀饭煮进祸里，这才在远山后面落下。刚见归鸟啼鸣，又听夜虫吟唱。猛然抬头，月亮已挂上了院外梧桐树的枝头……
　　 这是我决定交付一生的家，从决定的那一天起心就被一根线牵着。然而，我万万没有想到，这一走就是十五年……
　　
　　 二、回家路
　　 2015年1月6日，二姐突然和我们不辞而别，8号这天我和丈夫专程回来陪二姐住两天，再送二姐很后一程。
　　 十五年中丈夫匆匆回来过几次，而我为了省路费一次也没有回来。我们早就知道村里、家里什么都没了，移民搬迁后村里只留下了房子，说是要恢复耕地，房子都被推土机推平了，那里只留着村民赖以生存的土地和果树。村里人劳作时遇上大雨，只能往搬迁后的新家赶。故园的消息只让我高兴过一回，那就是听说我们刚走后邻居在我们的院里种上了蔬菜。后来的消息越来越凄凉，家里的物件丢失了一部分，送了人一部分，还卖了一部分，剩下的一些书和照片布料之类，丈夫继发性癫痫能治疗吗说装了三个编织袋放在二姐家。漂泊的十五年里，成家时的家当几乎只剩下我们两个了。知道我们要回家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我们，然后叹口气无语。
　　 桐峪滩里是两个相连相接的大村，移民并村后就叫桐滩村，是一个两千多口人的集镇所在地。十五年前我们常走的便道不见了，河滩堆积如山的尾矿石也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公园和健身广场，还有宽阔的环村大道，我只能凭着感觉识别记忆中的那条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……
　　 有一个路口通向二姐的大女儿家，她辈份小，可年龄比我大。我成家晚不谙世故，她总是像照顾小妹妹一样照顾我。每年正月十六这天，我和丈夫吃过午饭，就会和二姐、姐夫他们加入前往桐峪看红火哈尔滨哪里治疗癫痫病好呢的人流中。来到她家里稍歇片刻便急着出去，全镇一二十个大村的社火队都会在这天下午集中过街。正月闹社火是乡里一件大事，我们早早地挤在街道两边稠密密的观众长队里看红火。彩车在前面缓缓开道，鼓乐声震天，演员们手拿彩绸、花扇、花朵等，摆出各种队形载歌载舞跟在彩车后面，舞姿是那么欢快。看完过街表演，二姐安顿我们吃过晚饭，再和我们搬上凳子一起到戏台院看社火队的节目汇演，中间还有精彩的焰火晚会。看完汇演已是明月当空，我和丈夫在寒风冷月下往家走去。喧闹后的宁静让耳畔还残留着鼓乐声，雪白的月光洒满空旷的山野，看着自己小小的影子，多么希望这月光能一直陪伴着我……
　　 走到回村的岔路口，看到河滩的薄冰和流不动的浅水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，这是几里外的选矿厂造成的。这里住着人时还没人管，如今没人住了更没人管了。
　　 路旁的大树还是记忆中的姿态，却比从前苍老了许多。走上坡道，看到沟里黑压压的灌木丛，比记忆中厚实了许多。路上的积土堆成了一个个个小山，丈夫说这是修高速公路的机具辗压而积的。
　　 不一会儿，一位老人喊着丈夫的名字，他蹒跚着走过来，深叹了一口气说：“唉，什么都没了，你们还回来看什么？”听到这话，我欲哭无泪……
　　
　　 三、家在哭
　　 村外的小路还能认得，村口那座房子的男女主人没了好几年了，房子因放着些机械设备而没拆，他家那个绕过丈夫自行车专找我的大狗早就没了，我还能感觉到当时怕它时的心跳声。
　　 和我们一排的那户人家房子只剩下了房基，其间堆满了垃圾。再往里走，荒草和瓦砾取代了记忆中洁净的小路，梅香姐姐的家也没了。他们两口子没了也好几年了。丈夫后来回家总在她家吃饭，听说她病了我就想着回去看看她，可她已经走了……
　　 梅香姐姐家再往里走就是二姐家，二姐家也是一片废墟。恍惚间我看见我们走进二姐家洁净的小院，二姐正坐在院里做针线，见我们进来，忙站起身，进屋里用大茶缸或碗给我们倒水。此刻，泪水滑满了我的脸颊，今生再也喝不到这碗水了……
　　 再走过一片废墟就是我们的家了，只见砖块和瓦砾堆积如山，一定是上一排房屋的砖块瓦砾也被推了下来。梧桐树和树下的小路都已没了踪影，蒿草长满了废墟。如果不是丈夫领着，我真不敢相信这里就是我们曾经的家。丈夫拉我走上废墟时我哭出了声，我听到推土机吼叫着来这里恢复耕地时，我们的家在嚎啕大哭，它一直等着我们回来，可没等回我们却等来了推土机。今天终于看到我们回来了，却在满眼的废墟和厚厚的蒿草下与我们咫尺天涯……
　　 “这里我们什么也没了吗？”我绝望地问丈夫，丈夫指着旁边的深沟说：“咱们在家住着时我顺便嫁接了一棵五月鲜桃树和柿树，又移栽到了门前路下的坡坡上。它们早就挂果了，已经长拳头那么粗了，以后从高速公路上经过这里就能看到这两棵树了。”听到这话，我的心如同从废墟里艰难地钻出来一样，疼痛地长舒了一口气，它们是专为守着我们的记忆而活下来的吗？看它们在瓦砾和灌木丛中艰难生存的样子，是那样无助而又倔强。这里除了它们我们什么也没有了，我唯愿它们替我们守着这片土，以及我们留在这片土地上的印迹……
　　 从废墟上爬上去，是尚未竣工的左黎高速公路大桥。想着有一天我们从高速公路上经过这里，如果真能看到绿油油的庄稼就好了，假如什么也看不到，那就看看那两棵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