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我不见亮叔大概有十多年了。前不久的一天,我在家乡泰山西麓的桃花源路上偶然见到了亮叔,这让我有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。
他是我本家的一个堂叔,乳名,亮,所以我喊他叫亮叔。天生的半哑巴,见面总是呲牙憨笑。从记事起我们两家就是一墙之隔的东西邻居,亮叔是东邻。算来,亮叔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,一直过着单身生活。
这次我是从城里的岳母家坐环山路公交去一个叫界首村的地方,母亲因老屋拆迁临时搬到这里,在这里已是住了两年。我在桃花源路的一个站点下车时,遇见了亮叔。下了车,迎面是一条几十米宽南北走向的桃花源路,向南石蜡河,东南是天平湖,向北穿过彩石溪,直通桃花峪索道站,这是蹬泰山的西大门,也是泰山人对外开放的一张秀丽名片。
沿路向西走了不到十几米,亮叔是六七十岁的老人,右手提着个尼龙编织袋,左手高高举起,不停地向我挥手。
我赶忙迎过去,与亮叔亲切地打着招呼,问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?亮叔呲牙憨笑地说:“老家,家不,不是拆了么?搬……搬这里来,来了!”亮叔顺手指了指东面的一个村子,我知道这是景区一个叫郑家庄的山村,离我们老家还有五六里地之遥。拆迁当然我知道,亮叔在这里临时居住,还是*一次听说。
看着眼前的亮叔,与十年前判若两人。矮小,黑瘦,秃顶的头发显得杂乱。一身黑色陈旧的衣裤,似乎有些不合时宜,看上去明显老多了,但精神状态看上比以前要好许多。
亮叔只是呲牙憨笑,歪头呆看着我,不时问候父母都好吗(父亲去世他不知),问我干嘛了,去哪里,我如实告诉了他。他很是高兴,也许是多年不见的缘故,而且还能一眼认出我来,岂不知我近几年也头染白霜了。
我问亮叔这是出来干么了?亮叔很显兴奋地跟我说:“出来,来捡路……路边上的矿泉水,水瓶子呢!”我问道:“你缺钱花么?”他呲牙说:“嘿嘿!有,有钱,钱了。”我看出了亮叔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高兴。通过一番闲聊得知,亮叔这次平房拆迁,可置换两套楼房,公家给了不菲的租房费,而且还享受了*和集体发放的养老金补贴。生活已是没有困难,我打心里为亮叔高兴。亮叔拉着我的手,让我去他家里坐坐,我说去母亲家,抽空再去。我与亮叔依依不舍挥手话别,走出十几米远了,回头看亮叔,他还痴痴地站在原地,望着我离开。
二
亮叔说来是不幸的,出生落地便哇哩哇哩,说话不请,这给他的人生带来了坎坷。亮叔上有两个姐姐,下有一个弟弟,父母都是忠厚老实的乡下人。姐弟们都读过书,属弟弟文化高,读到中学,很后还是没有跳出农门。
亮叔是文盲,大字不识一个,正因如此,到了上学年纪,同龄人背着书包上学,他只能提镰挎筐到山里拾柴割草,喂猪牧羊,过早地品尝了生活的艰辛。懂事后,也知道自己与正常人不一样,但从来没有自卑过,总是呲牙憨笑地面对生活。也许在亮叔的内心一直有着一个美好的愿望,将来的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。
到了成年,姐姐们都远嫁他乡,亮叔随父亲到生产队里劳动,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,亮叔虽是口不利索,但身体健壮,完完全全是个整劳力。推车挑担,耕耩锄割,农活样样都会,干活实在,从无怨言。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,硬是没有捡到半个绣球,试想,谁会把良家女嫁给个半哑巴呢?俗话说,十哑九呆,亮叔也不例外,时时显露出呆傻气,父母着急,眼看一样大的伙伴们都已成婚,父母也知道,谁叫自己的儿子是个半哑巴来呢!后来,中学毕业的弟弟,干了几年农活,到了结婚年龄,自然成婚,分家另立门户了,家里只剩下了年迈的父母和单身的亮叔。
亮叔的父亲,我的本家爷爷,只会在地里干活,洗衣做饭的家务一点不会,亮叔也遗传了本家爷爷的品质,是个做家务的白丁,家务活全靠本家奶奶。印象中的本家奶奶,高条白净,慈眉善眼,能说会道,待人接物,人情世事,全靠本家奶奶打理。这也造就了爷俩的“饭来张口,衣来伸手”的习性。
常言道,月有阴晴圆缺,人有旦夕祸福。本来一家三口相依为命的平淡日子,就如晴天霹雳般,打破了亮叔一家平静的天空。奶奶在六十多岁的年纪上,不幸去世,这无疑给家里带来了一场天大的灾难。
不会做饭的爷俩,光棍一双,饥一顿,饱一顿,吃上顿,没下顿。平时还要到地里干活。这样的苦日子过了不到几年,本家爷爷因生活的巨大压力,变得精神失常,活也干不了了,整日里在街头河边游逛,衣衫褴褛,活像一个乞丐,亮叔生活自我照顾都显得困难,哪有能力关照老人呢?不几年后,本家爷爷却吊死在荒郊野坡的树上。
屋漏偏逢连夜雨,船迟又遭打头风。亮叔的整个天塌了下来,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。生活日渐艰难。幸好亮叔的弟弟,我的二叔,婚后接连生了三子,陆续长大成人,读书上学,没有跳出农门,在家一心务农。按照农村风俗,在家族体面人的撮合下,二叔的长子过继给亮叔,这算是圆了亮叔的不再“单身”的梦,有了嗣子,按说生活会好些,其实呢,生活依旧,亮叔仍是单身,嗣子只是个名义而已,依然与自己的父母在一起生活,亮叔依然独自在破旧的老宅院里过活。
亮叔的生活就这样,艰难的,年复一年,日复一日,重复着单调艰苦的生活。
三
我和亮叔,不仅是本家,而且在老家是一墙相隔的邻居。以前的农村是很贫穷的,院墙都是用河里的石头干磊起来的,半人来高,平时串门很少绕弯走正门,大多是漫墙而过,当然是我们这些孩子们,大人是从不会如此的,漫墙后有个猪圈,踏过猪圈的棚顶,便可跳进院子任意玩耍了,其实比较好玩的就算亮叔了,故意挑逗恶作剧亮叔,他也不会烦恼,只是呲牙咧嘴地嘿嘿地傻笑。他的善良更让我们无所顾忌。
大门也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大门,而是用从山上割来的酸枣枝编制的,枝子上有很多刺,扎在手上立马见血,很疼的,柴门只挡君子不挡小人。家里无人,一脚踹开,便可入内。
亮叔是我家的常客,平时在生产队里干活,农闲时间,三天两头来我家,逢年过节更是如此。一是我家人口多,我们兄妹五人,父母爷爷奶奶一大家,很是热闹,再就是亮叔很爱听爷爷拉呱,不知是否听懂,只是一味地瞪着眼,呲着牙,不时地憨笑。来家后,一屁股坐在一个侧椅上,从不要吃要喝,要是大冬天,两只手总是揣在破棉袄袖里子,头像拨浪鼓似的这看看,那瞧瞧。亮叔喜欢热闹,而且是对未来生活也是充满向往的一个人。
自从我去省府上学,亮叔与我的亲近感便越来越明显。只要放假回来,无论在路上遇见,或是在家里,都是极为热情地打招呼,吐字不清地呲牙说两句:“你回……回来了,嘿嘿!”我也会与亮叔哼哈地聊上几句。我想,亮叔是很羡慕我在省城的美好生活吧。
我与亮叔不常见,推算下来也有十多年了,一是家里的院墙早已翻新,拔高后,见不到隔壁的人了,绕弯去须有百来米的路,胡同道子。再就是亮叔不常串门了,似乎有些陌生感。我几乎也快把亮叔给忘了,平时见不到,梦里似乎也没有他的影子。
不过,这次又见到亮叔,亮叔的曾经的生活的点滴还是在脑海里断断续续地呈现出来。
四
生产队时期,由于计划经济,物质极度匮乏,虽然亮叔出了不少的力气,生活仍旧是不宽裕。只是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,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,包产到户,才开始极大调动了农民生产劳动的积极性,农民们热情高,干劲大,劳动收入有了较大地提高,生活水平也有了明显改善。亮叔也不例外,创造美好生活的愿望一直不减。
我记得是在城里上中学的时候,只要周末回家来,有时常常会遇见亮叔,他除了热心经营自己的承包地之外,在我印象中,亮叔很大的一项活计,就是在村西的河道里捡石头挖砂,虽是泰山石,那时还不时兴泰山石流向市场买卖,捡石头挖砂按平方卖给从事建筑的客户,当时在河里捡石头挖砂的人并不多,这是一个非常吃苦的活,不是一般的强壮汉子,是干不了这活的。亮叔虽是半哑,身体是强壮的,无论寒冬酷夏,都能在河里看到亮叔的身影,不畏风雪,不惧骄阳,据说,一年下来,收入非常可观。
辛勤的汗水,换来丰硕的成果。亮叔用自己并不笨拙的双手,修建了房屋,垒砌了高高的院墙和体面的大门,柴门的时代已成为历史。农村刚刚时兴黑白电视机的年代,亮叔也不甘落后的有了属于自己的电视机。忙里偷闲,晚饭后也能在自己家里乐呵呵的看上了电视。亮叔的日子比起从前算是有了起色,对未来的生活也充满了信心。
若干年之后,我已工作,娶妻生子。亮叔已不再在河里捡石挖砂了,大概是河里的砂石翻捡的所剩无几了。亮叔改行去了村子里的包工队,当然是农闲的兼工了,地里的活一年两季没有落下。我记得亮叔在包工队主要是推小车运砖,拉砂和泥的活计。亮叔无论干什么都是非常的卖力,大家都喜欢这个呲牙憨笑干活实在的人。
虽然父母不在多年了,一个人的生活虽说有些艰辛,但亮叔积极乐观面对新生活的姿态依然没有改变。
五
两年前,在老家我与亮叔仍然还是邻居,只是这次拆迁,我们两家才天各一方,老家的平房早已夷为平地,二十多层的楼房在老家拔地而起,这对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来说,是百年不遇的大喜事。
亮叔的二姐,我喊她二姑,在老家与母亲是邻村,这次二姑家也在拆迁之列。可巧的是,二姑和母亲都在临县的界首村租房居住,而且还成了邻居。二姑平时三天两头去母亲家唠嗑,我回家见母亲时也经常遇到二姑,从二姑的闲谈中知道了亮叔的一些生活的信息。
据二姑说,二叔一家,在搬迁以前,生活过得也并不富裕,家里人口多,孙辈都年龄小,家务琐事不断,三个儿子既种地,还要农闲时间出去打工,作为嗣子的长子一家,也没过多时间和精力照顾亮叔。
现在好多了,老家土地政府征用,一家人包括亮叔都及时得到了占地补偿金。地不种了,亮叔也清闲下来,一家人都得到了政府的妥善安置,新建楼房年底竣工,明年开春所有拆迁户,便可搬入新居。亮叔嗣子也对亮叔的生活有了新规划,知道亮叔大半辈子生活的艰辛,马上搬进新楼了,表示要好好孝敬亮叔,让亮叔享受幸福的晚年。
亮叔知道嗣子的想法后,心里别提多么高兴了。逢人便呲牙憨笑地说,自己马上住上楼了,还是两套楼,好日子到来了。
我在想,高兴的不只是亮叔一家,包括我的母亲和所有享受拆迁利益的农户,都会与亮叔一样,发自内心的高呼,好日子到来了。尤其是像亮叔这样,从小经历过不幸、磨难,艰辛,贫穷,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的人来说,更是值得庆幸和欢欣。
这好日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,是党的惠农政策具体贯彻和落实的结果。
六
实际上,我和亮叔的心情是一样的,都盼着不久便住上新楼。
亮叔心里明白,老家的房子几十年来破旧不堪,虽然生活有所改善,对旧房进行了修修补补,但总会显露出一些寒酸。房子两年前拆迁后,楼房新址规划到旧村以北的山梁,地势辽阔,风景优美,毗邻104国道。国道以北便是桃花峪景区了,宽广的桃花塬路经过新楼主街与石蜡河完美衔接。从新址规划设计,到正式施工,二十余栋21层高楼,能容纳近万余人的新型经济旅游区,近两年拔地而起,目前主体建筑,内装修已基本竣工,这是比较超前的组合式建楼模式,交工后不要村民自行装修就可入住。社区以外,观光路两侧全是仿古建筑,打造居住旅游为一体的全新社区。
那天,在集市上遇见亮叔的姐姐,我的二姑,她跟我说:“你亮叔这两天可高兴了,笑得合不拢嘴了!”我问高兴个啥,二姑说,亮叔前两天去看新楼了,说是戴着工人师傅给的安全帽,乘坐电梯到了楼上,眼睛像是不够使的,东瞧瞧,西看看,手也不闲着,新的门窗阳台玻璃摸了个遍。下楼后,回到家,逢人便说,马上搬进新楼了。呲着牙,嘿嘿地憨笑个不停。
是的,我想亮叔高兴是发自肺腑的,亮叔的幸福真的实实在在到来了。
亮叔虽然不会用优美的语言表达感激之情,我想,他心里非常明白:好日子是党给的。
亮叔没有语言能力,他说不出感激的话,唯有满脸堆笑。他的笑,与此前我见到的,不一样,我读得懂亮叔的笑。
亮叔搬进新房的时候,我一定要去给他祝贺乔迁,那时的笑,应该更灿烂。
二0一九年十一月十二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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