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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荷塘】手帕(散文)

来源: 情感文章网 时间:2019-12-09 16:07:59

手帕,这两个字是带着古意的,是一截老掉牙的时光,是一些长满苔藓的旧事。是素淡的女子,却着了满脸的暮气;是清新的暖风,却带着久远的凉意。毕竟,当下,再难找到那一方手帕了。

手帕,是古物,但不是古董。古董价高,手帕低廉。古董,人们把它当宝,渴望它增值再增值,它越老越值钱。手帕则不,人们把它当时光一样抛弃,弃就弃了,没有谁会感到惋惜。

手帕,活在过去,只有过去才能安放它的生命。

过去,手帕是一位被宠溺的女子,只名字就一大推:鲛绡、尺素、罗帕、手绢。绡、罗、绢,带着滑滑的质感,蓄着软软的温度,如女子的玉腕凝脂,似女子的一头秀发,难怪有人还叫它“香帕”。这一叫,女子的体香、胭脂味都从那些帕子上飘来,一股一股地,撩人。

过去,手帕是花枝招展的,不像现在,都凋零得没了。生活里,女子用它擦汗、遮羞,还传情达意;男子置它于袖筒之中,还用它束头。舞台上,常见哪家小姐胸前挂一手帕,颦笑时以帕遮口,一副妩媚娇羞女儿态;哪个小姐身边的丫鬟,手里都拿着一方帕子,小碎步一起,食指上顶着的帕子,小伞一样地转起来,转够了,猛地向上一顶,小伞离开手指腾空飞了起来,不偏不倚,就又落在食指上,引得台下一阵醉酒似的喝彩。小时候,我也常见它,在哪家的铁丝上小旗一样地招展,在哪个姑娘的马尾辫上蝴蝶一样地翩然。

古人太爱它了,古代的女子更爱它。

《孔雀东南飞》里的兰芝,被婆婆一纸休书撵回娘家,娘家人不理解,逼她再嫁,婚礼的前一天,兰芝身着素常衣服,脸上挂着泪痕,其母催促她梳妆更衣,便有“阿女默无声,手巾掩口啼”这样的句子。兰芝拿了手帕,掩嘴啼哭,千般无奈,万种委屈,就连这方手帕也捂不住了,泪水决堤,肠断心碎。手帕,能擦掉泪水,可擦不掉封建礼教和偏见。在天不能比翼鸟,死后也要连理枝。只能这样了,只能这样了。

手帕,不仅仅是拭泪擦鼻之工具,更是传情达意之信物。

崔莺莺邂逅张生,只一眼,就爱上了,可,人家大小姐,女儿家怎好开口,可不表达却又怕错过,情急之中,丢一方手帕于他,再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,这张生再榆木疙瘩也能开窍了,这哪里是手帕,分明是人家女儿的一颗心、一片情啊!想想这样比赤裸裸的表达更好,浪漫风情,含蓄有意蕴,还不丢面子。崔莺莺高明啊!就想,如若,她丢下去的是一块纸巾,即使是带了好闻的香味,着了美丽的花纹,涂了鲜艳的色彩,都没质感,没质感的。

宝玉挨打之后,派晴雯给黛玉送去两块帕子,且都是旧帕。晴雯不解,觉得凭黛玉的性格,送旧帕,黛玉会恼了。宝玉笑道:“放心,她自然知道的。”相爱的人是心有灵犀的。黛玉见了帕子,神魂驰荡,心花怒放,研墨蘸笔,即刻在帕子上题诗三首。这旧帕代表了旧情旧意,念念不忘。“一方素帕寄心知,心知接来颠倒看,横也丝(思),竖也丝(思)。”宝玉此心,黛玉自然晓得,难怪见了帕子腮上通红、面若桃花、浑身火热啊!

后来,黛玉得知宝玉娶的是宝钗,知道情已终、爱成殇。所以,连喘带咳,泪流心碎地把帕子投入火盆里,烧,焚,一切都成灰、成烟了。爱没了,情不在了,心里只有疼,只有伤,只有妒,只有恨。命都没了,还要这劳什子帕子干嘛?

手帕,还一直飘扬在我的童年里,像一面面彩色的旗。

七、八十年代,哪个女孩没有几块手绢?小时候,鼻涕特多,像拧开开关的水龙头,关不住地流。男孩,扬起胳膊就往鼻子上掩,天长日久就明晃晃黑乎乎地亮了两个袖口。女孩子一般不,至少我不。母亲在我胸前缝上一块手绢,鼻涕来时,好方便用,所以,也不曾记得自己有过明晃晃的袖子。

围成圈的小伙伴,嘴里唱着《丢手绢》的儿歌,跑着丢手绢的我,雀跃着的心,踏着儿歌的节奏,遵循着游戏的规则,在一次次胜利里欢呼,在一次次失败里遗憾。还有瓦蓝瓦蓝的天,炽热炽热的阳,满脸的汗水,满身的土,都茂盛着。母亲一阵阵吆喝吃饭的声音,也牵不回一颗雀跃的心。游戏,还有比游戏更能拴住一颗童心吗?累?累是什么?累是你们大人的事,哪有小孩子喊累的?

冬天不能玩丢手绢了,多遗憾!可是,还有很多游戏呢!姑姑拿了手帕,三折两弄,平展展的手绢就有立体感了:老鼠竖着耳朵,翘起尾巴,在窥探;马埋着头,扬起前蹄,在吃草……

也常见,在煤油灯下,母亲洗了好多手绢,一溜地挂在屋子的铁丝上,它们投下很长很长的影子在墙上,盖住了那面墙,也盖住了我的童年……

再大一些的时候,我胸前就不挂手绢了,也不玩丢手绢的游戏了,也不缠着姑姑叠动物了。我大了,也知道美了,还用手绢,丝的、麻的、布的、的确良的,各种花色:素淡的、红艳的,动物图案的,植物画案的,也有纯色的,只是很少用它来拭鼻擦汗。还梳马尾辫,只是马尾辫上多了手绢,各式各样,交替着,变换着。走起路来,手绢在我头上跳来奔去,像蝴蝶,像青春……

头上扎手绢的年代,于我是年轻的,可惜,年轻的都要变老,老得对手绢失去了兴趣。手绢也老了,老得找不到它的身影。现在,看到的,只有纸巾,被漂白粉漂过了的,干巴巴地,只有筋骨,没有了肉。随便一丢,一丢,是方便了,可也缺少了好多过程,有些过程是不能少的,不能少的。

古人去了,带着它们的手帕去了;我还在,可我再也没有一方手帕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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