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】
春日,午后,阳光明媚得如同她在风里走来的那天。
当雪亮的铡刀狠狠落下的同时,我看到他的眼睛,迷茫地望向远方,在他的眼中,他心爱的她,正带着朝阳一样明媚的笑容,踏碎一地金色的阳光,大步向他走来。如花的笑靥,剪水般的双眸,一如当年的初见。
他努力地想睁大眼睛看着她,可是这样的努力,却有些徒劳,此时此刻他的眼皮,变得无比沉重。天空那样蓝,蓝得是那么让人沉醉,像水洗过一样的干净透明。风很温柔,阳光很暖,这世间,还是那样的美好啊。岁月正好,阳光正好,可这个世界,却再也不属于他了。
他这样想着的时候,就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,却明显地感觉到气息已经不够用了。
一口气不来,往何处安身?
他很后一次努力地仰头,他想看看头顶那片湛蓝的天,想看看天空之上大朵大朵的云正自由自在地流淌。
可就在那一刻,他清澈如水的双眸,陡然间,失去了星子一样的光芒。
而与此同时,他一直紧握着的手,也缓缓松开。一只小小的蚂蚁,轻快无比地从他的掌心爬出来。这个小东西或者还不知道,就在刚刚那一瞬,自己已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,是眼前这个男子善良温厚的手,在铡刀即将落下的那瞬间,救下了它,让它获得了重生。
一切,定格在那个午后的阳光里。
“佛陀爱我,所以,佛陀惩罚我。”
耳边还一直回响着他坚定稳笃的声音,彼时,他修长干净的指尖,正轻轻捻过佛珠,那一粒粒圆润的小巧的珠子,便宛然在他的指尖下,尽数有了佛的智慧与灵性。
佛前的灯,还是日复一日,低眉不语,那串他曾经捻过万千次的佛珠,此时只静静地躺在整洁的案几上,屋外的风,穿窗而来,小心又虔诚地翻动着他曾经翻动过的经书,一下,又一下。
【二】
前一世,我曾是西方佛前的一朵青莲。
日日听他讲经说法,时时受他佛恩浩荡,我心,为之所动。
所以,当这一世佛陀要他入世渡人,我便忍不住跪在佛前祈求。
这一世,我要陪在他身边,他为风,我愿为云;他为花,我愿为叶;他为山,我愿为石。无论世事怎样反复无常,无论他知不知晓,我只要静静陪他走完这一世,便好。
佛祖是慈悲的。
于是,这一世他做了远离红尘,一心礼佛的僧人。
我则化身作了骊山的一名普通的女子,住在离他草庵不远的农家,因父母皆一心向善,所以,我便天天送斋饭给他,并能随他闻经听法,陪他打坐参禅,伴他共修一叶菩提。
晨钟暮鼓,青灯古佛,木鱼阵阵,梵唱声声。
曾几何时,当他跪坐在蒲团上诵经,垂首低眉,我就倚在佛前,静静地看着他,看着他,看他温润的眉眼,看他虔诚的神情,看他脸上圣洁的光晕。
我喜欢这样的时刻。宁静,安详,当悠远的钟声从远处传来,仿佛浩渺的时空里,只剩下我和他,还有他清朗的诵经声。
时光寂寂,佛法无边,山中的岁月,如古水一般,波澜不惊,却清宁静好。
我以为,这样安稳平和的日子,会一直这样。
他诵经参禅,我静伴佛前。
直到有那么一天,有那样一个女子,雍容华贵,美艳逼人,带着火一般的热情,如同春日的艳阳一般,倏然照亮了简陋低矮的草庵,也照亮了他年轻清澈的眼。
她为他,把高高在上的骄傲与尊贵,全然抛到了身后,为他低眉,低眉,一直低到了尘埃里。他爱自然,爱自然养育的万物,又怎能不爱这个自然孕育的美丽勇敢的女子?
他修长稳笃的指尖,失去了往日的安稳与沉静。
他无法抗拒她的美丽,更无法抗拒她的深情。
当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,当她轻轻叫他“我的佛”,他的城堡,就在这一瞬间,轰然沦陷。
阿弥陀佛清规戒律世俗偏见统统都不再重要,即便是万劫不复、地狱油锅、永世不得超生又怎样呢,全然抵不过情人痴缠的眼神和热烈的拥抱。
因为知道没有明天,所以,这份感情,来得格外狂热与悲壮。
天地洪荒,宇宙苍茫,这世间,仿佛只余他们两个人。
骊山的夜是温柔多情的,骊山的早晨也是温柔多情的。
迎着东方初升的太阳,她静静地依偎着他,她说,她真想化作一缕骊山的风,吹灭他经前的灯火,她说,她愿意变作一只小鸟,在他的草庵前呦呦地鸣叫,然后她问他,能不能在那一群的鸟儿当中,认出她来呢?
听着她细细碎碎的幸福呓语,他的心,是甜蜜的,却也是痛苦的。
他们只知道,他们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相亲相爱,却不知以后,他们将会用三年的时间去折磨去纠缠,用十年的时间去相思去离别,再用尽一生,去彼此忘记。
【三】
美好的时光,总是短暂。
两天两夜,转眼间就过去,当又一天的太阳在骊山升起的时候,他们不得不分离。
草庵还是那个草庵,佛陀还是那尊佛陀,她走后,一切,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,一切,仿佛又如同很初般平静。
可是,年轻僧人的心,再也无法平静。
无情不似多情苦,沉沦过后,他的心,狠狠地痛。她爱得义无反顾,可他却放不下自己曾经立志要一生侍奉的佛陀。
他本是一泓清水,而她则像是顺水漂来的一朵瑰丽的花,染了一池塘的香气,他想送花上岸,重新回归清宁的世界,可这朵花,实在是太美丽太热烈又太过任性。
世间安得双全法,不负如来不负卿?
在爱情与信仰面前,他左右为难,痛苦难当。
或者,还是慧根所致,很终,他还是选择了回归,选择了他的佛陀。他离开骊山,离开草庵,跟随师傅,走进法华寺,著书,立传,修习,终日埋首案间。
由他执笔并编撰的《大唐西域记》一经问世,便引起无数世人关注。这个才学出众风采高朗的青年僧人,一时间成为了人人敬仰的高僧大德。从那时起,他又开始参与译经,并被选为九名高才博识的译经大德之一。
他俊朗的面容,愈加沉稳,他清澈的双眸,愈加睿智,十年,三千多个日日夜夜,我静静地陪在他不远的地方,欣喜地看着他,在檀香氤氲中,一步一朵莲花,安稳地走在菩提路上。
前尘往事,似乎尽数埋在了时光里。
我以为,曾经那两天两夜引起的情劫,早已经随风散去,骊山对于他而言,只是佛陀为他设下的一个考验吧,考验过后,便一并相忘于浩渺烟水里。
后来,如果没有那个玉枕,如果没有那个窃贼,那么,一切还会如现在一般,平静而祥和。
可是,世间没有如果。
他被判腰斩。
想到神一般的他,将要承受这样残酷的残忍的惩罚,我的心,痛到了有限。
可我无法阻止,更无法改变,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,看着这一场本不该有的情爱纠葛,终以这种很凄美很决绝的方式,落幕。
他闭上眼睛的那一瞬,我,倏然凋零。
【四】
佛陀慈悲。
佛陀不语。
佛陀在香火缭绕间,低眉浅笑。
记得他曾说过,美是真实的,善是真实的,佛陀也是真实的,生命是天赋的,我献出生命,以得到新的生命,那是佛陀对我的爱,佛陀爱我,所以惩罚我。
那么,是不是佛陀正在用这样的方式,渡他重新踏上菩提之舟呢。
我相信,一定是的。
生,不是开始,死,更不是结束。
生往亦灭,这是万物都必须遵循的亘古不变的定律。
一弹指六十刹那,一刹那九百生灭,有生,便会有死,死,固然是无生,但,死又何尝不是一种重生呢?
我坚信,在下一个轮回里,他的生命必将会以另外一种方式,重生。
而我,也将会随着佛陀的指引,找到西方极乐的路,重回莲台,重做一朵佛前的莲。
闻经听法,沐浴佛光,在无边无际的清远时空里,不忧不惧,亭亭不语。
终有一日,看他青衫布衣,踏水而来,功成圆满,成就无上菩提。
后记:
日月轮转,岁月更替。
茫茫人世,历经斗转星移,千年的光阴,转瞬即逝。
千年以后,这个不被世人接受却又被世人津津乐道的凄美故事,一直还在流传。
故事中,他是年轻的僧人辩机,英俊出众才华横溢,如同一泓清水,清澈,明朗,灵气逼人。
她是高贵的公主高阳,风华绝代骄傲热烈,如同一朵牡丹,美丽,雍容,仪态万方。
而我,则是一个普通的乡野女子孚由,貌不惊人,无才无学,只会照顾他,陪伴他,默默无语地守候着他,如同一朵平凡的青莲,淡泊,宁静,却始终不离不弃,无怨无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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