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夜,黑过来了。如黛远山之上,月亮正圆。只是月亮上似乎凝了一层霜,月辉清冷柔弱。真真秋凉如水呵!
藏在被窝里读诗算得上一件暖和的事。
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”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《问刘十九》,好诗!一把铜壶置于炉火之上,家酿的粮食酒咕咚咕咚冒着泡,酒沫儿从酒浪尖上散开来,满屋子酒香呵。有酒,有知己,天又欲雪,不饮酒干什么呢?一杯酒下肚,暖了胸怀醉了心,又说些醉言醉语佐酒,谈乡野村事,可。论江山社稷,亦可。正经危坐,可。踉踉跄跄,亦可。彼此夸奖,亦彼此捉弄。酒逢知己千杯少,酒正酣,雪花纷纷扬扬地来了。多么好!
白居易的红泥小火炉,烘暖人的情怀已然千年,还在熊熊燃烧。他的红泥小火炉,燃烧的,何尝不是文人雅士的诗意情调?
平凡如我,心里也有永不熄灭的红泥小火炉。我的红泥小火炉,却只与生存有染。
二
在乡村,生存的方式很多,制作红泥小火炉算得上一种。
那时候冬特别冷,一不留神娃娃们的手指脚趾就会被冻肿,肿了的手指脚趾遇热就奇痒,痒了就忍不住挠,越挠越痒,家家娃娃因为忍不了这痒而哭闹。熬不住孩儿闹,也心疼孩儿受冻,家里的男人们随意找来扔在角落里的破烂铁桶,用钳子铰下一片长方形铁皮,筒圆,钉几个铁钉固定住。在铁皮筒中间用粗铁丝盘个通风梯,通风梯上方钻个圆孔做风口,炉内摱上和好的杂糅了少许头发丝的泥巴,把炉面捣腾好看些,再在炉底用废铁丝做个三角叉。忙碌几个时辰,红泥小火炉就诞生了。
从灶膛里夹几个烧红的炭块搁入小火炉,扔几个小块碳进去,湿泥巴滋滋的冒着气,火苗一点一点攒起来,煤炭燃烧产生的黑烟慢慢在院子里散尽了,我们把手拢在火炉顶上,好幸福啊。
清晨上学,家里称王称霸的男宝贝蛋蛋们几乎人手一个,走在夜色里像流动的星星。手提红泥小火炉的小“霸王”们,其骄傲状决不亚于状元游街。淘气是免不了的,你撞了我的小火炉,我偷偷往你的小火炉里淋了水,因为这小火炉,娃娃们越发频繁滋事。
哪能允许“阔少”们如此放任自流呢。那些个提小灯笼的黑乎乎的家伙,无一例外被老师罚站,被严肃警告——若还要带小火炉来上学,就让家长站旁边提着陪娃。家长们哪里丢得起那个脸呢?于是乎,社会大同人人公平,老天爷冻坏女孩的同时男宝贝蛋蛋们也无一幸免。
三
村里的教室多是三间大的旧瓦房,冬天分外阔大寒冷。窗户是用塑料纸钉着的,风劲些便抵挡不住。学生们的取暖学校自有安排。
每个教室的讲台前,必是要泥一个火炉的。炉腔垒几块砖即可,其余部分,是用泥土打成干醒后的土坯。(方板土块,用锤子在模具里捶瓷实晒干的,可用来垒房屋的墙壁)。火炉泥得四四方方,炉壁很厚,高度比讲桌低一点点。中间留一个正方形炉腔,买了专用的风梯子一隔两半,下面漏炉灰,上面做火盆。虽然是泥做的,也是讲颜值的。仔细的人摱的光趟,模样也好看。老师在放学路队上讲,个别班级泥得火炉就像被猪喽娃子拱过的一样,我们就笑得前仰后合。
煤砖是学校分了煤,各班打的。打煤砖是个技术活,和的土少了,煤砖肯定不够用。和的土多了,架火盆就困难。班里总有那么几个学习差又捣蛋的男孩,干打煤砖这样的活便如神灵附体。他们把土和煤按比例用铁锨搅拌均匀,垒出一个圈,我们往圈里注水,他们就把圈外混合好的煤粉往水里掺,还撒少量短麦草,又用铁锨翻起来再扣着捣泥。终于和均匀了,选阳光好的地段,铺成一方。待煤块稍稍风干一些,又用铁锨刃切成小方块。
那一时段,每个教室门前都有一方,黑黝黝的,看着就有幸福在我们心头火苗一样跳动。
下一个步骤就是准备生火的柴禾了。劈了树骨截成半尺长的硬柴很好,班主任下了命令,每人带一小捆柴到学校冬天生火用,对于那些鼻涕鬼男孩来说,实在是小菜一碟。因为没有好柴禾拿到学校导致女孩子们哭哭啼啼的事时有发生,提溜一小捆玉米塞塞来的也大有人在。于是被人嘲讽。那时候我们认为,不把很好的柴禾拿到学校公用,就是人品不好。
煤砖干了,学校通知各班搬煤砖回教室,就有那胆大的,瞄着人家班里没人,冲过去,揣几块藏衣服襟襟里,贼惺惺抱回自家教室。被老师批评也嘿嘿笑着,为大家伙取暖当一回贼,颇英雄似的。
四
寒风猎猎雪花飘飘,终于可以架火炉了。
生火盆可是件大事,值日生是仔细编排过的,会生火的跟不会的搭配在一起,提前一天教室的钥匙就被交到生火的人的手里了。掌了钥匙就等于执掌了第二天全班同学的受不受冷冻的命运,责任杠杠的。
是连觉也不敢睡踏实的。鸡头遍打鸣就醒了,哭着闹着要去学校,家长死活不允。便坐着等天亮。熬到鸡第三遍鸣叫时,门前小路上终于有了学生娃娃的喊叫声,遂冲出门洞一路小跑追了去。学校门却锁着,我们就一排人挤暖暖,月亮在天上亮光光的,门楼投下的暗影像怪兽,我们女娃儿被男孩子编故事吓哭是常有的事。我当然不怕了,一哥俩姐姐护着,谁敢惹我?有时候没有月亮,天上的星星繁的像夏天树上的黄杏,数也数不清,只觉得好看。
终于进教室生火了。那个会生火的鼻涕王指手画脚,大将军一般拿我们女娃娃当兵卒使唤,支使我们抱柴火搬煤砖端煤油灯。他呢,用一根硬柴蘸一点灯里的煤油,划一根火柴。哧,火苗哗啦一下燃起来了,我们兴奋的直吆喝。没经验的,七零八落往炉腔里丢柴火,捂出一股一股黑烟来,呛得所有人咳嗽不止。就又蘸煤油又划火柴,因为浪费煤油的事,我们没少被家长教训。教室里浓烟滚滚,像是到了战场。男孩子倒拿着铁簸箕扇呀扇,火苗便一点点蹿高了。有经验的,待柴火燃透些,再加柴,然后垒上煤砖,老师说,火心要空,人心要实。火心空了火燃得旺,人心实了,会有个好人缘好生活。
火盆被炉火烧的红通通时,天已经大亮。
上课了,老师夸我们火生得好,我们就如得了勋章一般,才觉出困来,爬桌子上呼呼睡了,全然不知道老师讲了些啥。
老师可神气了,领我们读课文时,他左手持书右手在火炉顶上晃悠。转过身在黑板上右手写粉笔字,左手逮空就在火炉上逡巡。羡慕得我们个个立下宏愿,长大后一定要当老师,也这样在很寒冷的日子里把自己的手烤的暖暖和和的。正胡思乱想间,老师的粉笔头飞到额头上来了,叮哐一声,我疼的眼冒金星,全班同学哄堂大笑。
亦有调皮鬼们,书包里藏着几个土豆,埋火盆漏下的煤灰里没来得及刨出来,课上到一半时,土豆熟了,散发出馋人的香味来。老师用火钳子刨出烤得黄葱葱的土豆来,让埋土豆的同学上来认领。哪里敢呢?于是乎,老师掰开一个咬了一口,我们在底下使尽咽着唾沫。一抬头,看见老师的嘴唇被染黑了,就嘎嘎嘎乐。老师也笑了,鼓励我们好好写字,他把土豆掰成无数份,一人一份发到我们课桌头上。
课间十分钟很是闹心,跑到火炉前,小黑手刚拢上去,就小黄鱼一样被人给挤出来了。挤到火炉前的那一个,站不稳,燎了头发,烧了衣服襟襟,被老师打了一顿,回家又被家长打了一顿。
却还是喜欢往火炉前拱,还是喜欢鸡叫二遍就顶着满天星星赶往学校生火炉。
那时候,村里的人总有活下去的办法,有把穷日子过暖和的能力,孩子们也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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