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疆南部,冬天很难下一两场雪,特别是我所居住的小城,已近三九寒天,尽然一片雪花也未见,不免让我落下了期盼。
迎着不太冷的风,寻着曾经的足迹,沿路而走,算是散步吧!这是个很好的黄昏,暖阳将余辉轻洒,照在乡间的小路上。不远处,是我曾经工作过的乡镇。临近,是我曾驻足过的小村。
不知不觉便走进了小村。小村是一派祥和之气。黄昏的炊烟,袅袅轻缠在房舍两边白杨树、垂柳那枯寒的枝桠上,摇曳着岁月的清凉。一排排干净、整齐的房舍,构建成新农村建设的喜气。我慢慢往前走。
一个转弯处,瞅见了一畦菜园,我的心微微震荡了一下。
小菜园不大,也只有五分地,蓬着透明的塑料布,显然是小菜棚了。墙体上,还有几床卷起的棉被,是为了给菜棚保暖。我走上前去,透过塑料布向里张望。呵……里面的韭菜、芹菜还真绿得喜人呢。我轻轻笑,又低身巴望了一眼。斜阳正好,还有冬日的余温,在我脸上荡漾,将红晕洒下。望着这小菜棚,思绪也随即拉开了帷幕。
那是二零零二年六月,我刚到乡镇工作不久,便被领导安排到离乡政府很近的加依村开展工作。走进村,便是扑鼻而来的恶臭绞得胃里翻腾。当时,有村支书巴克大叔陪我。我赶紧捂住了鼻子,巴克大叔也用手捏着鼻子。走到转弯处,便看见一堆垃圾,也就是如今我所站立的这个菜园的位置。有烂菜叶、瓜皮、还有生活垃圾,像一座小山,在进村的必经路口上。
我看了支书一眼说:“这么多垃圾,这是堆了多久的啊?为什么不组织村民清理?”
支书叹了口气:“唉!怎么清理的过来啊!今天清理,明天就倒上了。我们也没办法啊!就是因为这堆垃圾,那块宅基地都没人要。”
我顺着大叔手指的方向看去,临近垃圾堆放点,果然是一块四、五分地的空地,空地上也倒上了不少垃圾。这个位置可是很好的,离乡政府近,又靠近马路。马路又是村子的主干道,乡政府已打算将这条石子路铺成柏油路了。
我看着,蹙了蹙眉。心里想着,该把这堆垃圾清理了,至少让村子不再臭气熏天。往村支部走的路上,我把想法告诉了巴克大叔。
五十多岁的大叔撇撇嘴,不以为然地说:“这垃圾场,从我爷爷在的时候就有了,现在想清理,怕是不能了。”
“怎么会?大叔,你是支书,首先要你发动村民,从你自己做起。”我望着支书。支书沉默着。我也沉默了。其实,我的脑子在飞速地转动。还是在想那垃圾的事,我下决心,来村子,要做的*一件事,就是清理垃圾场。
我知道,要想清理垃圾就要有固定的垃圾堆放场所,没有固定的垃圾场,就算清理了,也是白费力气,村民还是会照样倒在原来的位置。
那时的新疆,农牧民的素质并不高。愚昧、顽固、大脑僵化,是他们的真实写照。要他们接受一件新事物,真是难上加难。
到了村支部,我开始寻问该村的基本情况。该村处于城乡结合部,人口密集,耕地面积少。听到此,我本想寻一块地修建垃圾场的想法,被巴克大叔一句“没地”破灭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,我走村串巷、了解每户的基本情况,对于清理垃圾的事,暂时搁浅了。这一放下就到了秋天。
十月下旬,种植冬麦已接近尾声,我一个人穿行在一垄又一垄的麦田里,检查播种情况。飘荡在村子上空的恶臭依旧,只是因天凉了,腐烂的味道减轻了些。我从麦田走出来,慢慢来到两块条田之间的小路上。
小路两边的杏树叶已苍黄,正在一片一片飘落。在一棵大杏树下,有几堵废墟,能遮挡人的墙角处,一地的粪便。显然,这里曾经是有几户人家,应该是因上级要求连片居住,搬走了。那几堵废墟的夹角,也就变成了临时厕所。在几堵废墟中间有一个四十几平米的大坑,长满了枯黄的杂草,我看到这些突然眼睛一亮。
这里离村落不远,这个大坑又正好被废弃,如果把这个坑好好利用,让村民把生活垃圾倒在这里,定期处理。有机垃圾,如蔬菜叶,瓜果皮等可造肥的埋在自家后院里,成为农家肥,来年春天拉到地里,又肥了田,又美化了村民的生活,岂不是两全其美。我想着。
找到了支书,支书却一口回绝了,说村里没钱修建什么垃圾场,这么多年,他们就是这样过来的,让我别费力气想改变他们的生活。我无奈极了。我只好把想法告诉了乡党委书记,书记一听,很高兴,决定修建垃圾场的费用由乡里解决。
次日一大早,我下村去找支书时,支书正在自家地头放羊,而那堆垃圾就在不远处。白色的、红色的塑料袋、炉灰,烂果皮堆了一地,我捏了捏鼻子,屏住呼吸。巴克大叔就蹲在不远处,吸着莫合烟(一种旱烟)。
我远远笑着看大叔:“大叔,这空气真不错啊!”
“你在说什么啊,这臭气熏天的,人都快熏晕了,你还说空气好,你鼻子是不是出问题了?”巴克大叔瞪了我一眼说。因我常找他的麻烦,比如哪家的儿子打老婆了,比如哪家不孝顺老人了,总要他出面解决。所以,巴克大叔,还是有些烦我。
“那你还坐在这里,不想办法解决?我看你想让你孙子也像你一样,继续生活在臭气里呢。”可我还是笑嘻嘻的。
巴克大叔一听我的话急了,因他前不久刚得了一个小外孙。
“我能有什么办法啊?几辈人就这样过来了。”巴克大叔气哼哼地说。
“那就想办法解决啊!我给你带来了好消息,你说没钱修建垃圾场,我向乡党委汇报了,党委书记说乡政府出资修建,这下,你可以同意了吧?”我依然笑着。
“人呢?修垃圾场的工人是要给工钱的,这钱谁出啊?”巴克大叔还是不同意。咂着嘴吸着烟,眼睛眯成一条缝,对我的话嗤之以鼻。其实,我明白,他就是思想顽固,还没从将垃圾场搬走的思想中解放出来。他认为新垃圾场太远,原来的垃圾场又用了几辈人,臭也习惯了。而我一个黄毛丫头,刚走上工作岗位没两年就来他的面前,指手画脚,有损他在村民中的形像。如果不听我的,乡党委会给他压力,因我是乡党委派下来指导和监督他工作的。他只有让我知难而退,对我,也是爱理不理。
我早就习惯了他的态度,我还是笑着:“大叔,你别急啊,我有工资,我用我自己的工资给他们发工钱,只要十个人就行了。但必须有五个会垒墙的师傅,这个你负责找,就找本村的,另外五人清理废墟。对了,废墟清理出的砖块不能丢弃,我们要充分利用。你看几天能完成,多少钱的工钱合适?”我说着。心里想,这下,大叔应该没意见了。
“现在农闲了,都出去找活干了,没人在家啊!”大叔根本不理我的茬,继续刁难。
我看了看大叔,感觉想让他接受,一时半会儿还不行。我找到了村里的会计。会计是一名复员军人,人年轻,脑子活,他听了我的想法立即表态:“这是好事,我支持,支部书记不同意,我们自己找师傅,我记得我们村有几个大工,墙垒得不错。”当即,我和会计找到了本村的六个维吾尔族建筑师傅。师傅也很痛快,一听是给本村修建垃圾场,都一口应下来,还表示不收一分钱的工钱。
第二天,我来到废墟,却没见一个人,我去找村会计,会计正一个人坐在土炕上生闷气。看见我进来,赶紧下了炕,让着我说:“今天,一个人都没来,都出去干活了。我问他们家里人,说,昨晚村支书找过他们了。”
我一听,吃惊地张大了嘴,本坐在炕上吃馕的我,穿上鞋就去找巴克大叔。我走进大叔家,大叔正坐在自家小屋里围着小火炉惬意地喝茶、吃馕,看我进来,眼皮都没抬一下。我大声说着:“大叔,你不愿意,也不能捣乱啊?搬垃圾场是好事,你怎么就不明白呢?你还去找那几个人,你太过份了。”
大叔还是自顾自地吃着喝着,说:“你是支部书记,还是我是支部书记?要不你来当这个支部书记,我让位。”我一听支书冷冷的话语,泪在眼圈打转,转身出去了。我本想找乡党委书记,还是转动了一下念头,如果一有困难就找乡党委,由上级给村支书施加压力,固然工作落实的快,但他本身不接受,还是徒然。
我在院子外站了一会儿,擦干泪,和追上来的会计一起去他家拿了铁锹、坎土曼(一种新疆特有的农用工具,像锄头)、镢头,来到了废墟,我们俩自己动手开始平整起来。不一会儿,我的手上就打出了血泡,会计也累得汗流浃背。远处有几个放羊的村民看到这种情况,都过来了,听说要修建垃圾场,纷纷从家里拿来了工具帮忙。妇女捡砖块,男人们挥动铁锹、镢头,我感动地笑着,眼里的泪轻轻流着。
半下午,我远远地看见大半天没露面的巴克大叔来了。村民们都紧张地停下了手里的活,有的还悄悄走了。我迎了上去,本想说什么,巴克大叔却不言不语地拿起了铁锹。
我轻轻笑着:“大叔,你……”
正在铲杂草的大叔直起腰说:“你走了,你阿瓦汗大婶狠狠地骂了我,说我就是个混账老头,那垃圾场臭得人都没办法走,从田里绕着走,放着好好的路走不成,现在乡政府要出钱帮着修建新垃圾场,你还阻止,真没见过你这样的……”说着,大叔又为难地笑了笑。我知道,他还有未完的话。
“大叔,怎么了?”我赶紧关心地问。
“你大婶,她搬到女儿家去了,和我生气了。”我抿嘴笑起来,村民们哈哈大笑,巴克大叔布满皱纹,被岁月的日头晒成紫红的脸,不好意思地垂下了。有几个村民说:“这垃圾场早该搬了,在村子正中间,确实臭,每天连饭都吃不下。”
我依然笑着说:“大叔,你带着村民干着,我去找大婶。”大叔笑着点头。
大叔的女儿家就在本村,我去时,大婶正在院子抱着外孙玩,我把来意说了后,大婶笑起来,她说:“其实,我就是想吓吓他,让他同意搬垃圾场。”大婶抱着外孙和我来到那片新垃圾场时,乡政府送砖的车已经到了,巴克大叔正和村民忙碌着卸砖。他远远地看到大婶,笑起来,大婶笑,我也笑。
垃圾场算修建好了,原来的垃圾也清理干净了,但还有不自觉的村民将垃圾继续倒在原来的地方。人总有劣根性,只要有一人倒,另一个马上接上。到新的垃圾场,中间要走一段路,村民还是不愿意走那一段路。看着这些我又犯愁了,总得想个办法才是。我就在原来的垃圾场上立了一块牌子,用维语标明,如再倒垃圾罚款50元。那时的村民,多为文盲,对这一块牌子,根本不放在眼里,还是我行我素。我的眉梢又蹙起来。心想,如果有人管就好了。我的眼睛落在那块空着的宅基地上。把这块宅基地分出去,不就有人管了吗?总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家门口就是垃圾场吧?这样想着,我又去找大叔了。
大叔笑起来,说:“你总给我找事啊!”
我不好意思起来:“你当支部书记,就是村民的衣食父母官,我不找你找谁啊?找别人解决不了问题啊?大叔在村子里,可是很受人尊重的,说话也很有分量的。”
听着我的恭维,大叔笑得更灿烂了,很受用地说:“那倒是!说吧,找我什么事?”
我来到这个小村已工作近半年了,还是*一次看大叔这么爽快。
“大叔,我看,咱们把那块宅基地分出去吧!分出去了,有人管了,也就没人往那里倒垃圾了。”我看着巴克大叔说。
“我也想啊,可是谁会搬到那里去呢?”巴克大叔为难着。
“就分给会计吧,他已找好了对象,正等着盖房结婚呢。”我早在来找巴克大叔前与会计交流过意见了,他正为没地盖房着急,女朋友催了他很多次了。因为是村干部,对要宅基地的事一直开不了口,当我提及,他也就欣然答应了。
“他愿意?”巴克大叔疑惑地问我。我点点头。
就这样,那块地到了会计手里。他也在那片空地里盖起了新房,那块地有了主人,村民们也不好意再倒垃圾了。
那块地,由于一直堆放垃圾,地肥很厚。第二年春天,我提议,在那块地上种些什么。会计便利用闲下来的时间,将那块地里的砖头、石块清理了一遍,我找乡政府的技术员要了些叶菜种子,这块地便长出了蔬菜,那恶臭的味道也远离了小村。
后来,我调到了县城工作,这块地也只留在时光角落,慢慢被遗忘,却不想,今日遇见,它已成了温室大棚。
望着菜棚我轻笑,不远处走来一个村民:“咦?这不是阿依古丽吗(阿依古丽是我在乡村工作时,村民为我起的维吾尔族名字)?我笑着点头。
会计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(他现在已不是会计了,他已是该村的支部书记了):“想不想进我的小菜棚看看?”他笑着。
他打开了菜棚的门,菜棚湿热的空气,绿盈盈的蔬菜,瞬间温暖地向我扑来……
2015年1月7日完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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